著名作家李天岑报告文学|致敬您,村民的脊梁


记者 刘露

2024-08-30 来源:南阳广播电视台

相关部门资料显示,截至2023年年底,全国64.4万个基层群众自治村民委员会下属的村民小组有507.9万个。也就是说有507.9万个村民小组长。党的二十大前,全国有农村党员2607.5万名。我采访的河南省南阳市西峡县的阳天朝、王大转就是这千百万人中的两位。他们两个工作在中国农村最基层,是最贴近群众的共产党员。他们是村民的主心骨、村民小组的顶梁柱,也是乡村振兴中的骨干力量。他们身上闪耀着农村党员的微光。

阳天朝

夏日的骄阳虽然把大地烤得热如蒸炉,但也是生命的源泉,使大地充满生机与活力。为感受这种活力,我约上青年作家水兵等人,乘车120公里到了西峡县城,又跑山路80公里来到了西峡县与卢氏县交界的桑坪镇岭根村。跟我同行的人以为是要来避暑的。他们猜错了,我是要来见一个人,他是中国农村基层组织最小的“官官”,即村民小组长、共产党员阳天朝。而且也是想来看一“古景”,即20世纪60年代以后已绝迹了的农村大锅饭。这个消息是我前些天在《河南日报农村版》上看到的,当即激发了我的好奇心:现代大锅饭啥样?

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又过了一个垭口,就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小山村,那山村就像一个“深闺藏娇”的山姑娘。绿林成行,翠竹掩映,清清的溪水在用石头砌得十分整齐的河槽中汩汩流过。小河两侧,大山脚下或是小红楼房,或是古朴式的农家小院,依山就势,错落有致。一排排蒙古包、农家乐、民宿十分吸引眼球。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院里有着长得茁壮茂盛的洋芋,长熟了的鲜桃及香菇棚架。庭院前后、文化广场、农家餐馆、小卖铺等所有的地面干净得很,就像城市道路上用吸尘车刚吸过的一样。文化广场中央的喷泉顶端有个喷头,似乎有上百个喷眼,滋滋喷得很有劲,射程很远。

我非常好奇,前来迎接的阳天朝就站在我的身边,我望着这个五十来岁、长得敦敦实实的庄稼汉,问道:“这喷头是用什么做的,这么足的喷劲?”他笑笑说:“是用一个废矿泉水瓶做的,用锥子在上面扎了很多孔。”大家一听都笑了。我夸他:“你真有办法!”是啊,他肯定是有办法的人,不然怎能把这个有着55户211口人的小山村打理得这么好。我问阳天朝:“这村子以前什么模样啊?”他笑了笑,回答我两个例子。一个例子是他的闺女嫁到城里,五六年没有回过娘家,原因:路不好走。另一个例子是,村里前些年几乎没人来串亲戚,来亲戚也留不住客,不吃饭就走。刘家来个亲戚可留住吃饭了,饭刚端上桌客人就走了,因为头上苍蝇乱飞,饭还没吃一口,碗里已落了几只绿头苍蝇。你看多恶心人。不单他家,村里到处一股臭味,春夏秋三季苍蝇蚊子满天飞。更早些年还有个传说,有个胖子去厕所粪池上解大便,横在粪池上的木板子年久腐朽,胖子刚蹲上去,木板咔嚓断了,胖子掉粪池里淹死了。现在落实了国家的农村“厕所革命”政策,厕所修得跟厅堂一样干净,再没有“飞机大炮”不停轰炸了。现在不单亲戚来了不走了,连城里来的游客也不走了,一住就是好几天。过去村民的蜂蜜、鸡蛋、洋芋、香菇、山果收了卖不出去,现在是不够卖,游客走时都想带点这里的特产回家。

我们聊着走着,看到有人在做大锅饭,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大娘把木柴火烧得很旺,一位中年妇女用勺子搅着锅,把锅里的面条拉起有二三尺长。我上前问搅面条的妇女:“这面条做给谁吃的?”她答:“村里干活的人吃。”我又问:“是村干部派你家做的吗?”她眯着眼看着阳天朝微笑着说:“是俺要求了小组长才批准俺家做的。”阳天朝接着说,起初是各家各户轮着做,后来是各家各户抢着做。

我问阳天朝:“你们这大锅饭咋兴起来的?”阳天朝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山里人居住分散,有时做工跑的路程远,有的村民做义务工上午干半天,中午回家吃饭下午就不来了。为解决这个松散的问题,又做义务工时,他就把自己家里的面拿出来,自己拿钱出来割肉买菜,做饭让大家吃,中午就不用回家吃饭了,下午可以接着干。同时,也为村民们提供了交流的机会。大家一家一户过的时间久了,一家人在家除了看个电视节目、玩个手机相互也没多的话说。大家集中在一起吃饭很热闹、很新鲜,说说笑笑很开心,下午干活更有劲。他还发现通过吃大锅饭,村民之间很久不和谐的也和谐了。村民之间有些事本来不是啥大事,窝在心里,谁见谁也不好意思说,时间一长便成“结”了,一起吃饭时说说笑笑烟消云散。如村民李永记和张彦吉因为地界多年两家闹得“老死不相往来”,村委会干部多次调解都打不开他们的心结。2004年秋天修路吃大锅饭时,李永记错拿了两双筷子,而张彦吉吃饭时没有了筷子,端着碗干着急没筷子没法吃,李永记看到后把手中多余的一双筷子递给了张彦吉,张彦吉接筷子时连忙说:“谢谢!”李永记笑着说:“不客气。”就这样,一笑泯恩仇。后来吃饭时他们还互相捎饭,干活时互相帮助,从此成为好邻居。

做义务工时吃大锅饭,村民们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每一次做义务工吃大锅饭时,村民们高兴得像参加一次盛宴似的。轮到谁家管饭的时候都是精心准备,比着看谁家做得好吃。有一天,轮到阳天朝的大哥阳天营家管饭了,上工了却不见大哥,快吃中午饭了还不见大哥,眼看要砸锅,阳天朝又气又急,不停拨打大哥的手机号码,手机响着却没人接,村子里找个遍又找不见。中午一帮子人要吃饭,大嫂可以做,可大哥是户主,不见当家人大伙儿吃着饭心里也不舒畅。阳天朝又打手机还是响着没人接。最后阳天营的儿子说:“看看香菇棚里有没有?”叔侄俩一起来到大棚里,结果发现大哥躺在大棚的地上嘴里冒着血。阳天朝吓呆了,忙往镇卫生院打120电话,来辆救护车把大哥拉去抢救,到医院就住进了ICU。一周后阳天朝去探望大哥,才知道大哥早晨5点就起来钻进大棚里侍弄香菇,计划到8点准时参加村里的义务工劳动,结果到大棚里就脑出血了。岭根村人都是这样,起早贪黑干自家的活,白天参加村里的义务工劳动。阳天朝从医院走时,大哥又拉住他的手,硬塞给他500元,呜呜啦啦地说是交上那天的大锅饭钱。村民们听了都很感动。在外务工或是经商的人,知道村民们出义务工修路、垒垱子、改厕所、修广场、建设美丽新村也都十分感动,觉得自己不能在家为建设美丽新村出工出力,就纷纷寄钱给村里,或是买成米、面、油等食物寄回村里供大家做饭食用。

从2021年到现在,阳天朝就是这样,带领村民们出了8000个义务工,整修河道两公里,动用土石方6000立方米,整修山地20余亩,修建绿化带2000米,拆除改造危房20余间,改修猪圈、厕所40余个,搭香菇棚20余座,大种山茱萸,平均每人新增300余株,村民人均经济收入由2004年他任村民小组长时的1950元,到2023年人均经济纯收入2.1万元。

我问阳天朝:“你有什么高招,或者说有什么魅力赢得群众的拥护和信任?”他回答了四个字:“公平公正。”我说,“这四个字不错,但有点笼统。”他给我讲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前年夏天发大洪水,冲毁了一些良田和垱子。上级给了5袋救灾面粉。5袋面粉分给谁?大家评议出4家困难户。他把4袋面粉分给4家,还剩一袋,两次平分给4家,村里一两也不留。第二件事:他妻子骨折了,镇领导知道后春节来看望他妻子,带了一箱方便面、一袋大米、一提牛奶。阳天朝想,这礼品不能自己享用,妻子身体已经恢复好了,应送给最需要补养的人。他就把这些礼品分给几个五保户享用。我点点头,阳天朝说得有点道理。阳天朝不仅这些做得好,村里人还七嘴八舌地给我讲他处处事事关心大家疾苦的故事。村民孙敬军,60多岁,六口人,妻子患有精神病,生活艰辛。2021年6月,阳天朝发现他家一个月没吃过肉,问原因,没钱吃肉。阳天朝二话没说,把自己家的肉送给他们吃。村里有个聋哑人60多岁了,2016年冬天生病了,病得很重,下不来床,但下着雪什么车也开不了,阳天朝就自己硬背上他跑了7里地到北湾村诊所看病。聋哑人小便失禁,路上竟尿他一身,又骚又臭不说,连他的棉袄也被尿浸透了,寒风中脊背刺骨的凉,他却只笑了笑。聋哑人的病治好了,逢人就打手势夸阳天朝。

快要离开岭根村时,我问阳天朝:“当村民小组长也有酸甜苦辣吧?”“有!”阳天朝回答得很干脆。他又讲了两桩事。一桩事是酸,心酸。2009年下暴雨,山洪简直像从天上直泄下来,村民们急得扛木板,甚至摘门板堵洪水。有两个村民却无动于衷,坐在家里。阳天朝急中生怒,连训带骂带了“脏”字。洪水过后,这两个村民咽不下这口气,拿着镰刀要毁他责任田里的青苗。阳天朝把他俩领到自己的责任田地,指着那绿油油长得正欢的玉米苗说:“这庄稼苗就是我的,你们认为割了解恨你们就割吧!”说完他就走了。结果他头里走,那两个村民在田头蹲了一阵,想了想,一棵玉米苗没割也走了。另一桩事是甜,心里甜。他妻子骨折后,毕竟行动不便,原本家里事全靠妻子打理,庄稼靠妻子侍弄,他全心扑在村里事上,往往是妻子顾不上给他做饭,他拿个凉馍啃着就走了,自己的庄稼熟在地里也顾不上收。他觉得自己干了20年的村民小组长,也该换换人了,不能等别人给撵下台。再说,是个蝈蝈也得歇歇再叫。不知道消息从哪儿传出去的,天刚亮他听见院里有动静,披衣出门一看,门口站了几十个村民,有的帮他收回了玉米,有的帮他摘回熟了的山茱萸。他们纷纷嚷着:“阳天朝,你家里的活,我们分担着给你干,你不能不干这小组长!”“天朝,你干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干?你是不是觉得大家日子过得好了?”阳天朝正要解释什么,一个老者厉声道:“阳天朝,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共产党员不是?”一句话触动了阳天朝的神经,他红着脸说:“我是共产党员。”“是共产党员就永远不能撂挑子!”老者的声音响彻山谷,阳天朝也流下两行热泪……

阳天朝,这位有着11年党龄的农村党员、村民小组长一干就是23年。他是村民的主心骨,时刻闪耀着一名共产党员的微光。

王大转

采访岭根村和阳天朝时,随行的西峡作家李雪峰见我对村民小组长这个“角色”挺有兴趣,就给我介绍说,桦树盘有个村民小组长是个女同志,干得也很出色。我知道桦树盘,靠近老界岭的地方,还有个滑雪场。

在太平镇的一个农家乐里我们见到了王大转,她膀大腰圆,一身力气,不像个女同志。但有一双智慧的眼睛,我们一见面就攀谈起来。老界岭景区刚开发,她就跑到离家十五六里的太平镇开了个农家乐,有了自己的门店。这里游客多,生意很兴旺。王大转赚了钱不忘乡邻。她知道自己的村子很穷,致富无门,能出去打工的人都出去打工了,几乎成了“空壳村”。她想,自家的桦树盘也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海拔高、林木茂,山顶还有好大好大一片芦苇塘,仰望,天就在头顶,伸手,就可摘朵白云。好好的资源浪费着,手中有金饭碗却出门讨饭吃。她想,老界岭能开发成旅游景区,桦树盘一定也能。但是开发得有人去干去投资。而且这是关键。有了这个想法,她便利用开饭店人脉广的优势,见人就宣传桦树盘,见老板就动员去桦树盘投资。但那些有钱的老板听了都摇摇头,他们来山上是想找矿,开矿赚大钱的,不愿开发旅游业,因为旅游开发是长线,投资多、回钱慢。但她一直没有气馁,做梦都想着找到人开发桦树盘。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听说有人想在老界岭开发滑雪场项目,只是选址还犹豫着没定下来。她立刻想到了桦树盘,桦树盘海拔高,气候环境都适合搞滑雪场,她决心把这个项目引进到老家,使之成为乡亲们发家致富的一块金砖。但她听到的只是一个捕风捉影的消息,不知道投资人是谁,是哪里人。她立即四处打听,费尽周折知道了想开发此项目的是县城姓王的人,她立即行动,通过村镇领导认识了王老板,并在自己的农家乐里置办了一桌酒席,邀请王老板赴宴。王大转利用吃饭的机会,向在座的介绍了桦树盘建滑雪场的优势及桦树盘人急需这个项目去带动桦树盘,激活桦树盘富起来。王老板仍有点犹豫,王大转紧追不放。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王老板最终还是答应在桦树盘开发滑雪场项目。

当王大转高兴地从太平镇步行15里回到桦树盘村给时任村民小组长汇报这个项目时,小组长摇摇头说:“咱这里山高路险,荒无人烟,自己人冬天都嫌冷不出门,谁还来这里滑雪?做梦吃糖,想得甜吧!”

王大转很郑重地说:“老界岭刚开发时也有人说山高路远,没人来这地方旅游。现在却是车水马龙,游客蜂拥而至,旺季镇上的宾馆和村里的民宿都住不下,家家户户都富了。咱只要干起来,村里的人也都会像太平镇人一样富起来。”

小组长冷冷地说:“你吃了灯草说得轻巧,这么大的事我不敢干!”

王大转急了,红着脸说:“你不敢干我来干!”

小组长瞪她一眼:“凭啥你干?”

王大转“呼”地站起来说:“我是共产党员,什么都能干!”

王大转直接找村镇领导作了汇报,得到了村镇领导的支持。王老板的项目书也很快经有关部门评审通过,项目公司成立了筹备组。王大转把自家的住房腾出来供开发公司使用,又把自己的太平镇农家乐转租出去,回到桦树盘给滑雪场项目公司打工。公司每月给她900元工资,她背着被子打地铺住在工地上,给做工的人做饭洗衣服。

面积400亩的滑雪场建起来没那么容易,铲高填低不说,有的住房需要动迁,有些农户的坟墓需要移走,这都是老大难的事。房子住了几辈子,有了感情,谁也不想挪“热窝”;祖先在地下睡得挺安静,谁也不愿意惊动先人。特别是有些信风水的人,认为自家的墓园是风水宝地,坚决不愿迁走。王大转主动登门做工作。其中一户兄弟三人非常强势,王大转去做工作时,弟兄三个有的骂她,有的扎着架势要打她,甚至掂着菜刀扬言要杀她,但她毫不畏惧仍苦口婆心地做思想工作。别人也劝说王大转:“大转呐,你又不是村组干部,这些人村干部都不惹,你惹这麻烦干啥?”王大转坚定地说:“我虽不是村组干部,可我是共产党员,有责任挑起这副重担,让桦树盘人改变贫穷,过上幸福日子。”

王大转为了说服乡亲们,自己掏腰包租了几辆客车,拉着乡亲们到邻近山区县参观旅游景点,帮助村民开阔视野、解放思想,积极支持滑雪场的兴建。对个别“钉子户”,王大转请他们的亲朋好友来打通他们的思想,还请司法人员进村开展法治宣传,终使一些人变阻挠为支持,使滑雪场项目建设进展顺利。2007年,西峡县桦树盘滑雪场正式开业运营,填补了南阳盆地冬季旅游的“空白”,成了网红打卡地。

2012年,王大转被村民们正式选举为村民小组长,这年她已56岁,可她却仍如年轻人一样精力充沛,干劲十足。她有了更大的雄心壮志,要把那些破烂不堪的老民房扒掉改建成民宿,让桦树盘的自然环境与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滑雪场相配套,使桦树盘真正成为集旅游、避暑、度假于一体的胜地。然而,祖祖辈辈靠种地和采摘野生山果及药材过日子的桦树盘人,哪懂得开酒店、炒菜端饭、铺床叠被?而且还需要一笔投资,大多数农户腰包里没钱,谈何建民宿办宾馆?

思想观念改变的过程不仅靠启发诱导,还需要靠成功范例的启迪与引领。王大转先把自己的旧房拆掉,把在太平镇的宾馆卖掉,在桦树盘建造了第一个“再回山庄”民宿。她给在外打工的年轻人一遍遍地打电话联系,一遍遍地邀请他们回乡创业,因为这些人在外见过世面,视野宽、思想新,也都有积蓄。门前井里有水喝,谁还跑到大西洋?蹲在家里能赚钱,谁愿漂泊“走四方”?

经过王大转反复做思想工作,在外漂泊的人回来了,一排排漂亮、美观、大方又时尚的民宿建起来了,游客有了住的地方,大家既不用出去打工还能挣钱了,又解决了当地旅游业发展用工不足的问题。如今的桦树盘不仅是冬天滑雪的乐园,也是夏季避暑的胜地。一年四季都人气旺、游客满。酷暑难耐的夏天,若不提前十天八天预约,还真是一铺难求。

王大转不仅会做“靠山吃山”这篇文章,同时也把“靠山养山”做得很到位。1981年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她一家三口人(老公和刚出生的女儿)分得二亩七分自留地。当时村里定的林业政策是树随地走。她家的地里共有18株山茱萸树。根据年景的不同,每年收获的山茱萸能卖2000至3000元。后来,她家又承包了三架责任山,扩种山茱萸800余株。根据年景不同,这一项收入能增加5万到7万元。她不仅自家种好山茱萸,还发动本组的村民大种山茱萸,全村新种山茱萸16万多株,不仅营造了良好的生态环境,经济收入也成倍增长。仅山茱萸一项,户均收入由2012年的5000元左右,增长到2023年的户均收入8万至10万元,加上民宿收入,小户年收入4万至5万元,大户年收入15万至20万元。群众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一个小村也是一个小世界,邻里之间各种矛盾纠纷并不少。村民小组这一级是没有调解民事纠纷职责的,调解纠纷的职责在村民委员会。可是王大转不推不靠,经常帮助调解邻里矛盾。她说:“我们桦树盘村民组距村部有15里,一去一回就有30里,为一丁点儿鸡子尿湿柴的事能让他们去跑30里吗?不能,所以组里有什么纠纷就地解决,不让当事人多跑腿。”

她解决邻里矛盾纠纷没有什么高招,就是靠自己的“说功”,以理服人,以情动人。如村里有两家住前后院,多年前因为宅地边界结仇,老死不相往来。前年后院的一位老人去世时,全村人都去帮忙,唯独前院的大哥不到场。桦树盘有个风俗习惯,村里不管谁家有个红白事,不用喊,不用叫,各家各户都主动去帮忙。王大转见此情况,主动到前院找到那位大哥说:“大哥呀,农村有句话叫死不记仇。送死者是给活人看的,人生相遇不容易,这辈子搁邻居,下辈子不一定能搁邻居,想吵架也吵不了。你要是恨他,你跑后院去骂他一顿,反正他躺着也骂不了你了!也算你出面了好不好?”那大哥一听,沉默了一阵,二话没说,到后院就拎个杠子帮助抬棺材。从此之后,两家人说话了。还有一个村民叫“憋子”,与三家人都不说话。王大转就做这三户的思想工作,她的策略是采取先说和一家,便趁势拉上第一家去做第二家的工作,第二家说和了,就拉上两家一道去做第三家的工作,就运用这个办法,使四家从此和睦。

王大转不仅是个好调解员,也是村里孤寡老人的好女儿、好媳妇。说来也真稀罕,桦树盘村民小组35户108口人,就有8个80岁以上的老寡汉,其中一位年龄最大的人称“老山爷”的老人活到99岁。王大转对我说:“老李呀,你一动脑筋就能想明白。这把年纪的人都是新中国成立前出生成长起来的,桦树盘山又高地又荒,那时别说穷得娶不起媳妇,能娶起媳妇也没女人愿意来。就连我当初也是看中俺那口子是个教书人才嫁给他的。”

她的丈夫叫叶国明,是一位退休教师。他一旁点着头微笑着连声说:“是,是。”接着叶国明老师给我介绍说:“这8个老寡汉丧失自理能力后,都是我妻子大转组织村里的几个妇女照顾他们吃喝拉撒。随着失去自理能力的老人越来越多,那些年敬老院没建起来时,大转看仅依靠这几个妇女照顾不过来,就倡导村民们自发地排列一张值日表,轮流照护他们。这张表一直挂了7年,早已发黄和破损,但村民们始终记着自己值班的日子,一天都不会忘记,一顿饭也没落下。村民们对孤寡老人不仅照顾吃喝拉撒,连治病、洗澡、冬换暖衣、夏换单衣都照料得细致入微,一直到养老送终。”

叶国明老师还说,王大转不仅自己热心照顾孤寡老人,也常常给他指派差事。2013年腊月二十七,他正在太平镇街上给乡亲们写春联,王大转给他打电话,让给村里的孤寡老人王小章购买年货,并罗列了长长一串购买物品的单子。他趁着中午人们回家吃饭的空隙,在镇里的超市购买了米、面、肉、油盐酱醋,准备有空时送回桦树盘,跟上过年用就行。可王大转在山上一遍又一遍打电话催促,非让他把东西送回家才放心。没办法,腊月二十七晚上他连夜往山上赶。冬天的山风刺骨的寒冷,冬天的山路雪后更光滑,骑上摩托车行驶在陡峭的山路上,着实让人心惊胆战,叶国明也只有加足油门让摩托车喘着粗气往上爬。

由于连续转弯,又有薄雾,根本看不见前面的路况。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摩托车突然在结冰的路面上来个180度转身,瞬间倒在石墙的边沿,他整个头部重重地磕在一块石头上,摩托车也压在他身上,顿时大脑晕眩,失去知觉。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从昏厥中醒来的时候,借着摩托车的灯光,模模糊糊看见地上猩红一片。眼睛睁不开了,他摸摸是流血了,他身体冻僵了,压在身上的摩托车如千斤石,想动也动不了。他强忍着疼痛,掏出身上的手机,用衣袖抹去脸上的血,勉强能看清键盘,拨通了住在桦树盘的三弟的电话。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阵他感觉不是度日如年,而是过一分钟就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两个弟弟终于开着一辆面包车过来把他送进了医院,王大转因为路远事忙也没有顾上去医院看看他。一个星期之后伤势已轻,过春节回到家中,王大转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门口迎接他。

这时候叶国明风趣地对我说,“王大转一辈子对我颐指气使,唯这一次我摘掉了怕老婆的帽子,对着她大骂一顿,骂她瞎指挥。”叶国明最后又笑着说,“不过王大转一辈子指挥的事都对,唯这一次指挥错了。”

王大转接上说:“年龄大了,我也准备村民小组换届时退下来,为组里的事彻夜熬得睡不着,弄得血压高。”

我有点儿纳闷,问王大转:“现在的村民小组能需要操多大的心?”

王大转说:“你是不知道,一个村民小组一天到晚也有好多琐琐碎碎的事,不管大事小事,一点考虑不周处理不好就不好给组织交代!”

是啊,村民小组长虽说是一个不是官的“官”,也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方得寸心安。这是我此时的感慨。他们虽很普通、很平凡,但他们却像大山一样浑厚、一样朴实,用赤诚的初心奠基着基层党员的底色,传导着党对人民群众的温暖,他们和农村人民群众一道,努力实现着乡村振兴的目标。他们无愧于村民的脊梁,无愧于共产党员的称号,也是新时代可致敬的人!

【写作手记】

多年来,我的业余写作基本只有两种文体,一种是小说,一种是报告文学。写报告文学通常有吃力不讨好的感觉。因为写小说可以虚构,可以任意想象,但报告文学必须建立在“实事”“求真”的基础之上,要写得让读者爱读得很用力下功夫。

新时代有很多新人物新精神往往激发着我不得不写。这些年,我觉得丹江流域的一些县乃至河南为确保一渠清水而且是优质水送京津,由不惜牺牲经济发展为代价已转变为经济和生态保护同步发展的新阶段,应该写个文学作品作为时代报告。于是决定偕两位作家先走几个县采采风。就在动身之前,看到了《河南日报农村版》刊发的一个新闻调查,文章中提到了南阳市西峡县岭根村一个叫阳天朝的人为做义务工的村民做大锅饭,觉得很新奇。西峡在丹江的上游,也属汉江流域,于是就先来到了西峡。

在西峡的采访中,感觉到不仅是在保护丹江水质打造生态环境方面有文章可写,而且基层干部、农村党员,特别是村民小组长中有许多看似平凡却很让人动心的事迹。我心想,这些村民小组长身在群众中,处在最基层,一无权二无钱,却在自觉地、无私地、默默无闻地作奉献,陡生敬意!觉得他们就是共和国大厦基础部分的一块块基石,是共产党人扎在农民群众之中最细微的根须,像“人体”中的毛细血管。他们的事迹应该宣传,他们的精神值得弘扬!回忆起多年来我们河南总结推广树立了很多乡(镇)、村两级干部先进典型,但宣传村民小组长这个最小的“小官官”典型还不算多,于是,我决定把原来计划写的“南水北调”生态保护的题材暂且放下,先把阳天朝、王大转这些人物写出来,在建党103周年之际展现给读者。我要写的村民小组长和优秀农村党员不止这两位,还有更多像阳天朝、王大转这样的人物,值得去挖掘、去发现、去讴歌。因为他们不仅是村民的脊梁,更是伏牛脊梁、中原脊梁,乃至中国农民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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